「二人的自私，与百万人的自私，作何差别！」
她恼怒的抓起男人肮脏的领口。
「呐…你这白痴败犬，到底说完了没有啊——」
歌姬殿下的眸子里只剩下怒火和悲伤了——尤其是，后一种情绪，更被她深深地压在下面——
「你有什么权利爱世人啊！」
她注视着涅西亚失神的双目，疯狂而残忍的笑起来。
「就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可以放弃的人——哪有什么权利去爱世人啊！哪有啊！」
涅西亚绝望的看着她，然后咆哮起来——
「…难道我不痛苦吗？难道我不悲伤吗？」
「可是，比起百万人的生命，区区的我的情感，又算得上什么啊！」
「何止是你一个人的情感——！」
光说还不过瘾，歌姬殿下咬着银牙，又赏了他一耳光——这样的动作，今晚她已经重复了三次了。
「…你有没有考虑过…被你抛弃的那孩子的…情感啊！」
「被自己信赖的人抛弃，被自己爱慕的人伤害，却流不下但凡任何一滴眼泪的，那个孩子！你把聂菲洛尼亚，到底置于何处啊？！」
「只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白痴罪名，就被世界上唯一一个她觉得美好的人类如同芥子般遗弃，这样的事情…」莉绨丝愤怒的声音，完全的传达到男人的双耳中，「你让我怎么接受！你让洛尼亚…怎么接受！」
——…私，私喜欢你啊！涅西亚！私，不想成为神明，想要成为涅西亚的新娘啊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——
少女那干枯的恸哭声，重复在涅西亚的耳畔。
——…可是，现在私甚至，无法像一个少女一般，连哭泣都做不到——
连眼泪都流不下来，那双紫色的宝石瞳…里面所孕育的情感，那些情感！
——…可是，私不是人类啊！如果私是人类，纵使要跨过千万时光，百万旅途，也一、一定要来到涅西亚身边——！
对自己身份的绝望情感，真的是虚假的吗…？
——如果要分别的话，私…还不如没有被涅西亚唤醒的好——
「背负一点罪…又如何…」
男人失神片刻，然后孤雁似泣般的说着——
「为了人类…洛尼亚…会原谅我吧…」
「你也能原谅自己吗？！你这懦弱的男人？！」
清脆的声音第四次响起。
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，随即陈吸了几口气——
「你够了吧！不过是一个歌女——」涅西亚愤怒起来，「不过是一个歌女！你有什么权利否定我作为神术师的悲悯啊！你能感受到我的哀痛吗！你都明白什么啊！不过是区区的歌女——」
「…戚。」
莉绨丝冷哼了一声——
「就算是歌女，也比你这盲目的神术师要高明得多——最起码，比你这个懦弱而且自我开脱的混蛋，高明得多啊！」
「口口声声说着背负一点罪的你，到底背负着什么罪，你明白吗——！」
「…背负着…什么罪…」
他小声的重复一遍，然后缓慢的回答。
「…我所背负的，正是伤害他人的罪啊！」
「完全不对！」歌姬怒极反笑，「让我来告诉你，你背负的，是不敢面对自己情感的，懦弱之罪；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世人的，贪婪之罪；是把自己的懦弱转嫁于更加柔弱的少女上的，迁怒之罪——」
她咬牙切齿地说道。
「相爱是两个人的自私，而活下去是百万人的自私——」
「倒请你告诉我，百万人的自私，百万人的欲念，百万人的原罪，到底什么地方，要比相互爱慕的两人的最质朴的情感高尚啊！」
「…」涅西亚无言以对。
「自诩为人类的骑士的你，却连公主都救不出来！救不出来啊！」
「扪心自问啊！你也相信，那个你深爱的少女，聂菲洛尼亚，真的是一个邪神吗！」
歌姬殿下松开手腕，神术师被重重的抛在地上——第二次。
真的是…邪神吗？
那个柔弱的少女…？是邪神的伪装…？
怎么…会呢…？
——…啊！又来了！…涅西亚…
洛尼亚，在喜悦。
洛尼亚，在欢呼。
洛尼亚，在微笑。
——…为什么、这么对洛尼亚…为什么…为什么啊——！克兰斯！
洛尼亚，在悲伤。
洛尼亚，在绝望。
洛尼亚，在控诉——
这些都是虚假的吗？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！怎么可能是伪装的呢——！
我到底做了什么…连公主都拯救不了的骑士，遑论什么拯救人类啊——
我的教父…教皇…克兰托普，你倒是告诉我啊！我要背负，什么样的罪过啊！让那孩子悲伤的罪吗？让那孩子绝望的罪吗？让那孩子，只能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的背影的呜咽的罪吗？！
那份干枯的哭喊中的情感，怎么能是伪装出来的呢…
绝对不是！
「…我到底…做了什么…」
他伸出双手，在无泪——不，洛尼亚消失前，最后拥抱过她的双手凝视。
「到底做了什么啊啊啊啊！对那个孩子！我做了什么啊！」
「我明明用这样的双手拥抱过她了…却没有给她带来应该有的幸福…我伤害她了！伤害那个连哭泣都做不到的孩子！我做了什么啊！」
「明明答应她，说会再来的！」
「明明答应她，不是来封印她的！」
「我最后又做了什么啊！这双手，到底又做了什么啊——」
他抱着头哭泣起来，肆无忌惮的挥洒眼泪。
「我道索纳伦的唱诗班会是怎么样个厉害角色…」莉绨丝冷哼一声，「不过如此啊。居然也不过是一个被他人玩弄的角色罢了…」
「你说是吧，这位客人？」
这么说着，她随意的把目光抛向了在酒吧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。
「…呼，小丫头是怎么发现的呢？」
伴随着略带笑意的声音与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，身着红衣的年迈者出现在椅子上，手上还握着一杯红酒啜饮。
「老头子可不要喝酒比较好，免得醉醺醺的没人收尸。」
歌姬反唇相讥——
「这家店我可是看了足足十二年了。就算你再怎么伪装，麦酒的味道我可是牢牢地记在心上——和清爽且甜蜜的麦酒不同，只有你们这些庸俗的人才会喝的，自以为曼妙绝伦的红酒，就完全只是腐臭的气息了哟…？」
「你闻不到吧，毕竟，你只不过是个垂暮老人，在风中摇摆罢了…克兰托普…？」
「…你也太聪明了点吧。」
老人浪荡的大笑起来，
「哎呀呀，如果当时涅西亚喜欢的不是邪神，而是像你这样的聪明的小丫头，我一定会同意的。」
他炯炯的注视着她，她也同样回敬——
「…邪神？」
「不管怎么想，只要见过那个少女，就自然而然的会认为她不可能是邪神吧。虽然我没读过无泪者的教义，但是我想那个孩子，应该不会定下让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的规定。」
这么说着，莉绨丝用余光瞟了一眼还在一旁狂笑着流泪的败犬神术师。
「…看到这里，我还真觉得…其实，真的邪神，应该是克兰斯那家伙吧。天空父神，还真能胡说诶。」
「哎呀呀，你这家伙，怎么一点点信仰心都没有？」
克兰托普装模作样的感叹起来，同时用木杖敲击地面——
莉绨丝忽然觉得腹部猛的被重物轰击到一般，笔直的向后飞去。
「看来我可不能让你叫我教父呢。」
「神说，无知和过智，都是罪啊。」
「…」
凭借着大气制御能力，莉绨丝在撞破酒馆墙壁前勉强停了下来。
「我想知道为什么…」
她擦掉唇角畔的血迹，无所谓的摊开手。
「是克兰斯的意思吗？要把本来应该复兴的神明，重新打压下去？」
「呼，你想太多了。」
老人突然挺起脊背，双眸也射出光彩——
「坐在这个位置上，你不清楚吧。父神啊，只能看到我和人类的行动，而不能了解我对人类转述了什么。」
「欺上瞒下而已，耍耍手腕，用个十几年让克兰斯那单线条笨蛋完全相信我，然后再告诉他人类根本不愿意听信我的话。只要我们做一个悲伤的表情，这不是很简单吗？上听天意者，不就是应该这样吗？」
「只要能吞噬掉那个还没成熟的神明的话，再过十几年，我可就要站到和元素诸神相同的位置上了哦？只要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吟诵无泪者·克兰托普之名，这一切可都是值得的啊！」
「那个笨蛋神术师是…？」
「至于花费十几年培养个对我愚忠的工具，不是显得微不足道了吗…区区的人类而已啊——就算是索纳伦的孤独唱诗班又如何啊，也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啊！」
老人诡谲的笑起来。
「…你还真脏诶。」
歌姬毫无顾忌的皱了皱眉头，「居然跟了这么一个教父十几年，你还真不愧是人生败犬啊。孤独唱诗班？」
「什么？」
莉绨丝呼呼的笑了两声，拿出了从神术师那里取得的袖章。虽然有些模糊，但是，仍然能够辨析出上面的文字。
涅西亚，源之神降士。
无泪之聂菲洛尼亚之教皇。
Papacy。
「…唉，也请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，歌姬殿下…」
「教父大人——」
败犬的声音从克兰托普身边悠悠的响起来。
「…不过，真的吗…真的，只是这样吗…。」
接下来，是熟悉的，七彩色的爆炸，虹色的爆炸。
虹，是希望之火，最初点燃时的颜色啊。
「…不过，始终不敢相信呢。」
一曲终了。
「克兰托普…不，教父他，居然是打算用洛尼亚来成神。」
「…哎呀，那种人渣，亏你还管他叫教父来着。」
「只是不太敢相信而已。」
他对着天生嘲讽口气的少女的微微一笑——
「那个曾经抱着我的教父，那个教导我成为神术师的教父，那个慈祥的老人，居然会有这样的目的吗？」
…不相信呢。
洛尼亚，我…似乎不太相信呢。
「这个白痴问题，你当时不就问了吗？」
「——可是，那个在无尽的黑夜里安慰哭泣的我的教父——」
「那个手把手教我成为神术师的教父——」
「那个时而严厉，时而宽容的教父——」
「是假的吗…是假象吗？！」
我最后低落的，确认般的问道。
早就倒在地上的克兰托普，面上闪过复杂的神情——
「骗·你·的。」
他这么说着。
我哭不出来。因为我也无泪了。
「我啊，是不是还是太天真了呢？」
他搔了搔头，躺在地面上仰望湛蓝的天空，仿佛能听到克兰斯的呼唤声。
又或者是，教父·克兰托普的呼唤声。
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我，居然又开始怀疑了呢。」
「你呀，永远是个白痴。」
歌姬虽然这么说着，却无声的笑了笑。
「反正你也哭不出来。」
「…呀，也是呢。与其情绪低落，还不如再去找找别的祭品来得有意义。这附近似乎有个大羽蛇的窝呢。」
「啧，脏死了。」
「哎呀，你不要抱怨了嘛。不过是沼泽地而已。怕脏因此让我一个人去，没准就会送命了，也太自私了吧。」
「一个人的自私，与两个人的自私，作何差别呢？」
莉绨丝眨了眨眼睛，笑着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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